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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玫:我喜欢别人说我不像导演

2010-03-01 15:23:00 来源:书摘 易立竞 采写 我有话说

胡玫赶到时,距离约好的时间晚了一个小时,虽然中间她的助手跑到咖啡厅替胡玫“请了假”,可胡玫气喘吁吁匆匆赶到时,歉意还是全写在了脸上。

胡玫说迟到是有事情没处理完,再者是处理完事情后又回家换了衣服,化

了妆,因为要拍照,“这个年龄,不化妆已经没法儿看了”。眼前这个以拍帝王戏、历史戏、政治戏闻名的女导演,一脸精致的妆容,玉制的耳环、项链、手镯、戒指,一副太阳镜架在头顶。笑意浅浅,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但语气轻柔,她的外在形式与她宏大的叙事作品内容有着天壤之别。与其合作过的女演员说:“她生活中就是一个小女人,特别爱打扮,很注重自己形象,在拍戏现场,永远都是淡妆,小包里放着各式化妆品,每隔几天戴不同的首饰。经常会讨论女人之间的小问题。”

胡玫认为别人说她不像个女导演,是对她最好的称赞,她非常强调自己的女性特质。

胡玫的思维是跳跃性的,正谈着作品和人生,她猛然说起某种饮料不能喝了,里面有防腐剂,北京出租车涨价了,汽油价要涨到十块了,“别买车了,真的,开不起”。

胡玫是电影学院78级的一员,与田壮壮、陈凯歌、吴子牛同窗四载,虽是名正言顺的第5代导演,却从来不向第5代主流作品去靠近和看齐。

1984年,胡玫的处女作《女儿楼》获评为当年全国十佳影片。胡玫也因此获法国政府颁发的国家奖学金,并出访西欧各国。1986年,她的第二个故事片《远离战争的年代》又一次让她扬名国际,获意大利萨尔索国际电影节委员会特别奖,同时获前苏联第10届亚非拉国际电影节银质奖及导演个人奖。1987年,胡玫获得三家中国电影权威机构和刊物联合评选出的当代中国10大青年导演。其间,胡玫的影片不断在国际重大电影节上放映,她拍摄的女性题材影片也曾在日本福冈国际电影节以及纽约大学举行过专题研讨。之后,她拍了一系列的商业片,反响平平。直到1998年《雍正王朝》的面试,才让胡玫又迈向一个新的高度。

胡玫的父亲胡德风曾经担任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的合唱总指挥,母亲当年是著名的歌唱演员。胡玫3岁开始学钢琴,5岁上台表演,但那时由于家长的严督与看管,胡玫对音乐非常逆反:“一听钢琴,就像有人在我耳朵边砸钉子一样讨厌。”

“文革”中,家里被抄,一家人被斗的被斗、逃的逃、散的散,胡玫幼小的年纪不清楚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以前把她捧在头顶视若公主的叔叔阿姨忽然间出现在抄家的人群里,这让她从那时起对人和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

胡玫住到了外婆家,不久,外公被打死,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亲人故去。火化那天,正是毛主席第8次检阅红卫兵的当日,整条马路都被涌向天安门的红卫兵堵塞住了,胡玫流着泪默默扶着外公的灵车,逆迎着满街群情激昂的人群,往西边的八宝山缓缓而去。那一幕,让胡玫刻骨铭心:“我看不清每一个人的脸,也听不懂他们的叫喊,一切都是混沌而虚幻的。从那以后,我开始惧怕人群,我本能地讨厌那种声音很高的谎言。我情愿一个人想事情,做事情,即使就是独自发发呆也成。”

1978年,北京电影学院招生。“我们家离电影学院仅一墙之隔,一天去上班,看见许多人报名,也没往心里去。离截止报名仅3天了,我突然萌生试试的念头,要来招生简章一看,发现表演系和导演系的内容我能应付,结果两个专业都考上了。”最后,胡玫选择了导演系。

胡玫说,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有三个人对她影响极大:“一是父亲胡德风,音乐指挥家。二是著名导演陈怀皑,他曾对我说:‘做导演,技术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人。’他给我讲了他一生的信条‘读好书,交高人’,这现在也成了我的人生信条。三是谢晋导演,他说:‘做导演就像从水里捞太阳一样,越是小心翼翼地捧住水,太阳在手中停留的时间就越长。’”

见面结束时,咖啡厅里又来了一拨儿找她谈重拍大型电视剧《红楼梦》的人,她像赶场一样,从这张桌子挪到了另一张桌子。

女人比男人更了解男人

易立竞:你导演的作品里虽然有《女儿楼》、《香樟树》、《芬妮的微笑》这样的以爱情为主题的影片,但是在大众心目中留下印象的却是《忠诚》、《雍正王朝》、《汉武大帝》、《乔家大院》这样关乎历史和政治的宏大叙事题材的片子,后几部戏都是男人戏,男性导演都未必驾驭得好,你不但拍了,而且很成功。

胡玫:怎么说呢,你不觉得女人比男人更了解男人吗?你看很多男人做什么事儿特着急,可以说这种人我们见多了,可能更了解,我就有这种感觉。

在日常生活当中,可能你认为是男人感兴趣的题材,我都会发生兴趣。平时上网有时我也会看那种女性比较感兴趣的购物、社会生活、家庭生活方面的东西,但更多的兴趣是在国际、国内政治新闻中。我和别人谈话时,如果只是谈一些生活,或者是伦理道德这些,我会觉得很枯燥,没有什么太大意思,我觉得大家都是在二三十岁时候谈这些话题,比如我们俩正在这聊着天呢,旁边两个男人谈一些政治话题,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去听他们的谈话,这个跟你平常看的那些书有关系。

易立竞:对于政治和历史的兴趣一直就有吗?

胡玫:小时候,我就对这种历史人物传记感兴趣,什么丘吉尔、希特勒、拿破仑,一般女孩儿不太关心这些,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看这样的书。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政治的时代,那时候都鼓励我们学习恩格斯、马克思,什么“人类家庭社会各有各的起源,批判的批判”,都是那样的,我觉得特别有好处。小时候其实不懂,我的一些同学长大后告诉我,你小时候学习马列主义是我们学校第一个,特别奇怪的在那读什么《共产党宣言》,那时十二三岁。我觉得可能跟“文革”父母关押外公给打死呀有关,自己不愿意和人交流,特别愿意看书,那个时候愿意表现好像多么革命,那时候谁思想水平高谁就那样,所以我就所谓地拼命学马列,都有关系,那是一个很有激情的童年造成的。后来我们学习“文革”心理学,分析我们那个时代为什么是那样的,我觉得这跟当时的社会环境都有关系。后来在创作当中,也没有搞成过喜剧,做过的喜剧都特别糟糕,被枪毙了,结果就成了现在的思想状态。这些政治、文化、社会问题,真正能够认识透彻,还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积累起来的,不能说现在认识有多么透彻。

易立竞:在拍摄现场时,你是什么状态?做导演时,你会骂人吗?

胡玫:我从来没骂过任何一个演员。拍摄现场一般找不着我,我经常找一个旮旯,一句话不说,脸一蒙,睡觉。而且在现场我话也很少,话在讨论的时候基本上就说完了。

易立竞:你的性格里有男人那种强悍吗?

胡玫:毫无疑问,肯定有,而且是强过一般男人的,肯定是这样。不说别的,就说我们拍戏,长的戏下来十个月、八个月,男人都吃不消了,但是我会从头到尾在现场开玩笑,从早开到晚,非常快乐。拍戏本身就是非常累的事了,如果还不能让演员振奋精神,让他们觉得不是在拍戏,是在打工,在干一个什么伟大的事业,那就太累了。

易立竞:作为一个女性导演,性别带给你什么优势?

胡玫:比较有耐心,比较善解人意,比较宽容别人,会注重一些细节的地方;再有一个,我觉得会比较有韧性。我每天会保持特别好的心态,我会在拍戏的时候也注意自己的形象,在和人交往的过程中,我也会柔和一些。比如说焦晃,他本身就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如果你还要和他去较劲,除了跟他打架没有别的,你跟他打架你打不过他,为什么呢?因为他拍完戏回家睡觉去了,我还得接着拍戏,我每天像驴一样地工作,每天要干14个小时的工作,我跟谁打架都打不起,跟人说话就伤元气了,吵架那都晕了。

收视率和我有关系,是我的尊严

易立竞:你拍的电视剧,感觉制作很精良,而且很少有拖沓的东西在内,感觉你把电视当成广告片来拍了。

胡玫:你说对了,这是因为我单独搞了10年的广告,我现在自己也有广告公司,一个广告从接活开始我都是亲自出马,从策划到拍摄。后来这些片子比较能够深入人心,和我这10年拍广告的经历是密不可分的。因为广告比电影还要来得精致,还要来得难,它要求你在30秒或5秒当中,要把企业的精髓、产品的精髓用最刺激人感官的方法拍出来,何其难呢?

拍广告,我们就要对女人的心理做研究,这个过程,对于一个导演来说,是至关重要的过程。你老不断研究这个受众群体,这不是一般导演能够受到的锻炼,所以它就使我下意识很本能地在组织一个剧本的时候想,哎哟,这个东西观众爱看吗?这个行吗?它变成了一种训练,就是关注市场,太关注了。

易立竞:这跟商业利益也有关吧?

胡玫:商业利益不重要,但是观众收视率是最重要的,商业利益与我无关,收视率和我有关系,是我的尊严。

易立竞:导演这种工作会不会让你觉得很累?

胡玫:心累。体力上的累其实是没关系的,最怕的是什么呢?那种接近死亡的感觉,等你拍完了以后,一看觉得什么都不是,那时候,你就觉得全白费了,所有的理想都完蛋了,你会真的有这种临近崩溃的感觉。

完了就自己要给自己做工作,你要耐心,你不可能是失败的,没有关系,咱们尽力而为吧,自己对自己说,安抚自己,然后再一个一个镜头重拾起来,再想别的办法。真的,有的时候碰到这种情况,你真是难受,接近死亡的感觉。

易立竞:一部片子能让你经历几次生死的考验?

胡玫:对,好玩啊,都是刺激呀,这种刺激,这种生活真有意思极了。

我的人生中有过失败

易立竞:你曾说过:爱情固然美好,但就人生而言,有点单薄。爱情在你的人生中占有什么样的位置?

胡玫:曾经有一个阶段爱情就是一切,后来又有一个阶段,没有爱情也无所谓了,现在变成有爱情就很满意了。

女人最大的幸福是她能够拥有爱,有爱我会很知足。无论拍戏有多忙,我坚持每天回家。一部电影一拍8个月,还能不生活了?不就是一部戏吗?家才是你的一生。爱情和事业如果让我选一个的话,那我选择爱情。我认为女人生命的价值不是政治,不是事业,甚至不是艺术,而是爱。

易立竞:在你的人生中有没有过失败?

胡玫:有,你看我的手相(把右手伸过来),有人看完了以后,(指着生命线)就在这个阶段,35岁以前,你看这有一个起点,他说你那时候生活非常麻烦。一点都不错,25岁到30岁我的生活乱成一团,你看过了35之后,到现在很好了。

易立竞:是因为婚姻带给你失败的感受?

胡玫:对,主要是来自于那方面,包括当时的社会,包括导演的感念,都乱了,全乱套了。

易立竞:能谈谈你的情感之路吗?

胡玫:我19岁时爱上了一个男孩,谈朋友谈了6年。我在湖南长沙拍实习作业,准备毕业论文,可没想到一结束实习,回到北京时发现他背叛了我。当时,我已经打了结婚报告。我苦苦求了他三次,他都不能回心转意。下着大雪,我就在他家的楼外傻站着,站了十几天。我提前回了湖南,大家都回家过春节了,有一个美术系的男同学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来安慰我,我以前根本不认识他。当时我天天就知道哭,学会抽烟。他比我小,我觉得他很善良。他帮助我把毕业实习做完,拿到毕业论文最高分,我们一毕业就结婚了。我是军人,分到了八一电影制片厂,他分到浙江电视台,但没去,留在北京找机会。其实他在美术上、生活上对我帮助挺大的,但是精神上他不能给我带来提高,没有交流的快感。所以,后来我爱上了别人。我第一眼看到那个人就有触电的感觉,后来进一步接触,大概前后有一个星期就爱上他了。当时我跟他去外地帮他出一本书,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回来后我丈夫跟我闹,这种感情在当时是特别大逆不道的事,因为怕我丈夫闹出去成为丑闻对他不利,我就说算了吧。后来三年多没和他来往,但其实分手后我每一天精神上都和他在对话。几年后终于离了婚,和他走近了。这么多年来,这个人是我精神上的老师,包括教会了我怎么做人,可以说重新塑造了我的人生观、艺术观。

易立竞:作为一个成功女性,你会有很多机会获得赞美。你更喜欢听到什么样的赞美?

胡玫:看情况。与同行在一起时,如果有谁说“胡玫,你今天真漂亮”,我马上就会回敬一句“比如对着一个画师,你使劲夸她画画儿用的纸真好,你不是骂我吗”。这时我当然希望别人谈我的电影,但在生活中,我很愿意听到“她是导演?真不像”这样的评价。我刚入行的时候,列席过一个女导演座谈会,有位前辈女导演发言,她说她在现场拍戏,有一个月没出摄影棚的纪录,头发里能捏出虱子来。我当时吓死了,我拍戏很久了,但我坚持每次在出现场时都化淡妆,我不想当一个手里端着大茶缸子,披件军大衣,趿拉着鞋,大嗓门训人凶神恶煞似的女导演。

易立竞:生活中你是什么状态?对什么事最感兴趣?

胡玫:如果有时间,我特别愿意加入爱美女人的行列,我会以此为荣。两年前我坚持游泳,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早晨起来不管多忙,我会抽空将该用的化妆品装进包里,我买化妆品向来都买最好的,跟着人家女演员买,她们买什么牌子的,我也买,到法国我最爱逛的就是化妆品商店。我愿意和一些女性形象设计师在一起,听着她们柔和的、絮絮叨叨的声音,很放松,能让我找回做女人的感觉。

我最感兴趣的事儿,应该还是看电影吧,特别喜欢听音乐。

我特别喜欢看房子,因为看剧本,改剧本时都是文字的东西,我就喜欢看一些立体的东西做调剂,看各地的房地产样板间,你爱看吗?我特别爱看。特别喜欢看,基本上北京这些乱七八糟的大楼盘,我都去看过,特别是改剧本的时候,不买也看,用看房子来调剂自己。

(摘自《中国导演访谈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12月版,定价:28.5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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